老伍、老尹与我的文学之约:前卫小说与非虚构写作的碰撞
- 时间:2024年06月24日 15:47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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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5年夏天,我和老吴、程建三相约到尹光中家里聊天,话题之一是评价乡土文学,基本看法是太过死板,不够前卫。我们边聊边谈,达成一致:每人写一部风格奇特的小说,投给《山花》发表。当时,老吴刚从四川大学毕业,在贵州大学任教;老尹是个自由画家,尚未成名;我在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谋生,倒是有些闲,忙着和马小林、龙龙等筹划西部开发的中青年人聊天。
很快,老尹和老吴都完成了,我却失败了。整个事情变成了一部纪录片,或者用今天的话来说,是向“非虚构写作”的转变。其实,我当时已经写了一部小说,讲的是精神病院,讲一群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发疯、幻想、疯狂……写完之后,我没有投稿,我相信它不会出版,还不如写一部纪录片。
尹光中的长篇小说《老垭口的男人们》发表在1986年第3期的《山花》上,充满野性,也确实有些怪异。老吴则投稿了一部乔伊斯风格的长篇小说《清醒的早晨的F讲师》,发表在1986年第4期的《山花》上,该小说紧随尹光中的步伐。
吴香桂小说历史档案。
小说《F讲师》混合了意识流、自画像等手法,对大学教师,包括作者本人进行了调侃和讽刺。老吴揭示了学者的梦想。他描述道:
读书的人都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学者,熟读历史,通晓世间万事万物。
没想到醒来后的情景却与他预想的截然相反,要么一切失败,要么武功尽废,还被真正的高手打残,总之,不合理足球野小子第一部视频,命运悲惨,一点都不“完美”。
幸好,距离介绍国外潮流的《现代小说手法初探》出版没多久,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现代主义作品的刘索拉的《你别无选择》也出版一年多,文坛对新鲜离奇的手法更加宽容。那时,我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“文学青年”,都有自己的创作梦想。我和老吴梦想着以贵州黄果树瀑布为题材合作拍摄一部电视剧,不惊艳不罢休。为此,我到省民俗研究会查资料,找到了一堆20世纪60年代编印的苗族民间文学内部刊物。我欣喜若狂,立刻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,一读就是好久。还和吴略、苏小星等少数民族作家成为朋友,同时对多个民族的民间传统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。 对于这一点,我还是很感谢老吴的。
但风向很快又变了。全国各地的作家们观望形势,跟风或保持镇定。风潮起起落落,一时间似乎又回到了老路。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,老吴此后再没有发表过小说,黄果树之梦自然也泡汤了。就连第一部带有自虐倾向的作品似乎也付出了代价,让老吴没来得及在地方文坛崛起,“意识流”风格就挡住了他的路。
那时老吴喜欢旅游,但他在大学教书,收入太低。那些老师看上去光鲜亮丽,其实生活很贫困。有一天,老吴突然来找我买火车票。“你要去哪里?”“冷水滩!”——我以前没听说过那个地名,好像是在湘桂交界的深山里。老吴说,他到那边的学校讲课,一周一节课,能赚到相当可观的讲课费。我没去。老吴去了,也确实赚了不少钱回来,但他却疲惫不堪,两眼茫然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活像张家界的一只野猴子。
后来,我们又去了威宁草海、铜仁梵净山,名曰采风之旅,其实就是玩玩而已,看看风景,看看世事。不久,瞿小松就介绍高行健去贵州采风。我们一起踢球、采蘑菇、弹唱,玩得不亦乐乎,分享各种现代小说流派和表演。除了盛蓉、马晓琳,后来到武汉做导演的蒋兆民也加入了这个团体。
80年代的威宁草海。前排左一为老吴,右一为诗人陈少志,中间为马晓林。
数年后,尽管已经获得了省内某知名大学的文学讲师职位,并拥有当地少有的硕士学位光环,但这位戴着“F讲师”面具的作者,却选择自我流放,远赴异国他乡足球野小子第一部视频,寻求另一种生存方式。渐渐地,一年又一年,他消失在了无尽的“外来务工人员”大军中,淡出了往日热闹喧嚣的圈子,连同越来越多从未想过离别的亲朋好友。
就这样,就到了2022年,虎年。远在大洋彼岸的老吴看到这里“小书小长”上转发的《印象尹光中》,立马给我发微信,说有误,说我记错了细节,老尹的小说不是推荐,是约见,还有“你小子”——也就是我,还没有履行当年的承诺,还拒绝付款等等。短短几条微信,让人顿时开心了起来,仿佛又回到了那里,又见到了那个人。时空迅速倒转,瞬间回到了三十多年前。仿佛他小子就在眼前,拉起架势,立马又要打起来了,而且一点没变——这不还是那个风趣狡猾、活泼好动的贵阳哥吗?
出国三十年,老吴在大学和公司都奋斗不息,为了挣学业的钱,到处打工,扛水管、当保安,干过不少重活和怪活。历尽艰辛,终于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,论文全英文,题目是一篇冠冕堂皇的影评。但他心绪不宁,觉得大学不好玩,几乎立刻就把博士帽扔了,去了好几家公司,据说有些公司是世界百强。(当然,以美元支付的工资应该不低)
其实老吴出国之后我们很少见面,大部分信息都是从朋友那里拼凑起来的,像大多数远走他乡的朋友一样,比较零散。不过这期间好像见过几次面。一次是在新加坡,老吴在IBM的分公司当经理,吃喝无忧,很有东南亚风情。不过我完全不记得我们聊了什么,但肯定不是文学。还有一次是90年代末,老吴回到贵阳,见了一帮老朋友,他说想合作做生意,还热情地向我推荐一种高科技清洁产品。他先是批评了我们当时用的肥皂,说太不卫生了,大家共用,非常容易传播细菌。那么他推荐的是什么呢?其实就是后来大家逐渐用的洗手液。但在当时,洗手液的理念简直太先进了! 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,又像是神仙下凡。虽然没有钱,没有场地,合作制作显然是不可能的,但我对老吴的敬佩之情可谓是连升了好几个档次,觉得他真是个天才,怎么能想出这么高明的点子?当时全国有很多战略产品策划,西南地区也有一些,我想老吴肯定是其中之一。
但不是。老吴似乎转行做了其他生意。最有意思的是,他最近利用网络平台开通了自媒体账号,视频直播全球,为世界献计献策,评论时事。他的风度和作风,已今非昔比。不知道他比小说里的“F讲师”又高出多少呢。
一开始我没有老吴的微信,是通过朋友转发给我的,看到了一部分,点进去看,感觉题目和故事都挺好,就是普通话有点烦,还有贵阳口音。
此时此刻,2022年3月初春足球野小子第一部视频,岁月流转,白昼即将结束。“奥密克戎”变种病毒引发的疫情仍在愈演愈烈,微信平台上不时传来欧洲战场传来的枪声。我关掉电脑,在远处模仿“F讲师”的作息规律,在文字中与老吴告别,希望“在梦醒的夜里入睡”。
睡着了,梦到了梦见:老吴小说里的“F讲师”突然从床上起来,对老吴和自媒体观众喃喃自语,重复着小说里的所有字句:
“…每个读过这两本书的人,都做过这种美梦,但每个人醒来后,都发现自己还是像睡前一样愚笨。”
老吴现在的情况并不好,从去年夏天被确诊肺癌之后,就一直处于与病魔抗争的煎熬之中。很快,他干脆用微信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,表达自己对病魔的真实感受。标题就叫《死亡日记》,让人感同身受。在朋友转发的微信圈里看到第一篇,还没看完就浑身难受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后来我和建三、马小林隔着江边用视频通话,一直对着电话大喊大叫,说:“老吴,老吴,你别欺负我们!你要好好的,还有那么多开心的事等着我们呢。等你回来,回贵阳来,我们一起谈文学,一起吃豆腐果、牛肉面、丝瓜、全肠面!别躲着我们吃饭……
好在随着《日记》连载,老吴的待遇似乎有所好转。很快他就和家人一起去远足,在美丽的海边赢了一场体育比赛,去阿拉斯加看北极光。前几天,他回复我的微信,跟我吵了一架,骂我“你小子”。知道我要写他,他先是提出“手下留情”,但估计没用,就说“随便你吧!”
随后他在个人公众号连载了自己的极地经历,用羡慕嫉妒恨的语气说道:
最后一天,我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地里拍了三个半小时,除了手脚有些冷,其他感觉都不是太冷,可能人疯狂了,身体就麻木了。
文章还附上了一张裸体跳进热汤的照片,赤裸上身,非常勇敢。如果是我,我下辈子也不敢这么做。
但这还是老吴,还是那个文采飞扬的倔强少年,一如既往的,我又被他的倔强所激励,纵然有很多话想说,但我已经释然,我即兴写下这篇稿子,是因为我想再对自己说一遍,也对他说一遍:
老吴,你冷静一点。